博物之島 MUSEUMS

作者：應元宜（藝文工作者、倫敦聖馬丁學院敘事環境碩士生）

COVID-19疫情改變了全世界工作的方式，居家工作等新型態讓「何謂核心工作」的討論浮上檯面。2024年9月倫敦Wellcome Collection推出「辛勞血汗：工作、健康與權利」特展（Hard Graft: Work, Health and Rights，展期至2025年04月27日），帶領觀眾思考勞動的價值及其對身心健康的影響。展覽依時序透過種植園（The Plantation）、街道（The Street）、家（The Home）三個工作空間，述說近代史至今日弱勢勞工族群的故事，包含前殖民地社群、性工作者、女性移民等。

英國作為全球最大的前殖民帝國中心，第一展區從「種植園」——殖民統治下建立的大型農業生產區展開，透過歷史文件、照片、藝術品，揭露強迫勞動和種植園內惡劣的居住環境對工人健康的深切影響，以及美洲與非洲原住民族如何運用草藥知識，嘗試面對和克服勞動帶來的病痛。

^{18世紀非洲的歌譜紀錄當地人在殖民壓迫的慘況。（應元宜 攝影）}

然而，殖民並非過去式，其歷史遺緒與社會結構至今仍持續影響著我們。例如，因奴隸貿易而被帶入南美洲的蚊子，成為黃熱病、瘧疾、登革熱等疾病的傳播媒介，並在巴西的甘蔗種植園中肆虐。巴西藝術家Vivian Caccuri的作品《蚊子祭壇》（Mosquito Shrine）便將蚊帳轉化為織品藝術，反思蚊子長久以來在當地所承載的的負面印象與恐懼，是否根植於殖民歷史？

^{在Vivian Caccuri作品《蚊子祭壇》中，蚊子的比例與人類相差無幾，營造出與蚊子「平視」的視角，促使觀眾思考：人與蚊子平等地共享環境，這些微小卻深刻影響人類歷史與環境的生物，同樣具有塑造與影響世界的力量。（應元宜 攝影）}

不只是生態環境，策展人更進一步以「監獄」為例，邀請觀眾反思根植於殖民的社會制度和空間設計。今日美國擁有全世界最大的監獄系統，關押者以非裔美國人最高，而其經濟系統承襲了種植園模式下勞動剝削的「囚犯租借制度」（Convict leasing）【註釋1】而建立，英美兩國的私人企業仍持續以低薪雇用囚犯作為勞動力──在平均每週4英鎊報酬的條件下生產日常用品，使得監獄不僅是懲戒空間，更成為現代經濟體系中隱形的勞動場域。我們又應該如何看待這些在不平等勞動機制下生產的商品？

^{海報以視覺具象地傳達殖民奴隸船與監獄系統的關聯。（應元宜 攝影）}

回望今日，第二展區將焦點轉往「街道」，關注清潔工與性工作者的勞動權利。相較於其他界限明確的空間，街道的開放性讓勞動者更容易暴露於混亂或遭遇意外的風險中。例如，街道清潔工容易接觸到汙染或有毒物質，而性工作者則因長期承受歧視與汙名，甚至可能面臨生命危險。

館方特別邀請跨領域藝術家，以1982年性工作者組織佔領國王十字神聖教堂（King’s Cross Holy Church）事件為靈感，與英國性工作者抗議運動組織 SWARM（Sex Worker Advocacy and Resistance Movement）共同製作裝置藝術作品《有錢能使鬼推磨》（Money Makes The World Go Round）。作品呈現性工作者的日常真實樣貌，並進一步呼籲社會關注與保障性工作者的權利和安全。

^{有別於「種植園」展區對殖民脈絡下封閉空間中強迫勞動的關注，「街道」展區則聚焦開放式公共空間內的弱勢勞工，探討他們如何在缺乏明確保護與規範的環境下，所面對的勞動風險與社會壓力。（應元宜 攝影）}

^{裝置作品《有錢能使鬼推磨》結合影像與陶瓷存錢筒等象徵性物件，試圖將教會空間重新打造為性工作者故事和歷史的庇護所。（應元宜 攝影）}

展區尾聲，則聚焦於家庭中無償勞動的傳統家庭主婦，以及有薪但角色定位複雜的女僕、保母等，這些工作又多由移民女性擔任。由於住家空間具有的私密特性，讓這類勞動往往缺乏規範與紀錄，使勞動者在遭受不當對待時，難以申訴或維護自身權利。

特展透過大量圖像海報、照片與藝術作品，呈現這群隱形勞動者的身影，並在最後以多媒體作品《關愛串連》（Care Chains Love Will Continue To Resonate)作結。該作品將12名家務勞動女性的影像，結合音樂、拍手節奏剪輯成表演，邀請觀眾坐下來，感受桌子隨著聲響震動，從而思考家務勞動者除了可見的體力勞動，亦承擔著心理和情緒的勞務付出。

該展不僅回溯勞動歷史，更揭示今日仍延續的勞動困境，引導觀眾重新思考與探問工作、身體與權利間的關係，又該如何保障所有人的工作尊嚴與安全？

^{「家」展區以圖像、裝置等不同媒材的藝術品，呈現家庭勞動者常被忽略的健康或勞動權益問題。（應元宜 攝影）}

^{藝術家Moi Tran和Voice of Domestic Workers成員合作的藝術裝置作品《關愛串聯》，邀請觀眾進入沉浸式空間，圍繞圓桌以手掌感受聲音的震動。（應元宜 攝影）}

【註釋1】美國南北戰爭（1861-1865 年）結束後，儘管奴隸制被廢除，但《美國憲法第十三修正案》允許「作為對囚犯犯罪的懲罰」而強迫勞動。南方各州藉此實施「囚犯租借制度」（Convict Leasing System），將被監禁的非裔美國人以低廉成本租給私人企業，從事農業和工業勞動。這一模式塑造了現代監獄經濟結構，使囚犯勞動成為企業與政府的利益來源，並在美國監獄工業中延續至今。

❚ 執行編輯：謝佳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