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構殖民:畢卡索與當代非裔藝術家之相遇
作者/攝影:陳佳利(國立臺北藝術大學博物館研究所教授)
2018年,加拿大蒙特婁美術館 (Musée de Beaux-Arts de Montréal) 推出〈從非洲到美洲:面對畢卡索,過去與現在〉 (From Africa to the Americas: Face-to-Face Picasso, Past and Present) 展。該展與法國的布杭利碼頭博物館及巴黎國立畢卡索博物館合作,將畢卡索的非洲文物蒐藏與其創作一同展出,搭配呈現許多非裔當代藝術家的作品,企圖以跨文化的取徑,反思歐洲中心主義的藝術史觀點,並進而解構殖民的觀看視角。策展人Nathalie Bondil指出,畢卡索生於1881年,正是巴黎人類博物館前身的民族學博物館(Musée de Ethonographie du Trocadéro)成立前一年,畢卡索出生不久後,1885年的柏林會議,歐洲列強分割了非洲。畢卡索死於1973年,而非洲最後一個脫離殖民的國家安哥拉,則於1975年建國。畢卡索一生鍾愛非洲藝術,對其有極高的評價,也經常參觀民族學博物館尋求創作靈感。二十世紀中葉,畢卡索更支持非洲反殖民運動,並於1972年獲邀於非洲塞內加爾首都達喀爾(Dakar)展出其作品。
展覽以五個主題展區呈現非洲及畢卡索的藝術,包括〈序曲:啟蒙時代的蒙昧主義〉(Preface: Obscurantism in The Age of Enlightenment) 、〈1878-1915:發明新的觀看〉(1878-1915: The Invention of A New Gaze)、〈1915-1946:從物件到藝術品:藝術領域的拓展〉(1915-1946: From Objects to Artworks: An Extension of the Artistic Terrain)、〈1946到今日:邁向解殖民觀看〉(1946 to Today: Towards the Decolonized Gaze)、〈後記:崩裂的輿圖與世界交易〉 (Postface: Atlas Fractured and The Traffic of Worlds),整個展覽以非洲被殖民及解殖民的歷史為脈絡,將畢卡索的藝術作品與非洲雕塑並排展出,搭配充滿視覺性的立體年表 (圖1),讓觀眾思考畢卡索的創作與非洲藝術的關係。策展人也提出幾個問題,包括:非洲的民族文物如何被視為藝術?我們要如何調解這兩種不同的取徑?
圖1 以立體的文件、照片及非洲雕塑構成的畢卡索年表 (攝影者/ 陳佳利)
除了反思非洲雕塑於博物館展示脈絡下的定位之外,蒙特婁美術館進一步將當代非裔藝術家作品置於展覽空間與論述的核心,企圖翻轉歐洲中心主義的藝術史觀點,並挑戰許多對於非洲藝術的錯誤觀點,包括認為非洲藝術是原始的、沒有歷史或沒有演進(evolution)的。〈從非洲到美洲〉展覽一開始即以幾位傑出的非裔藝術家作品,構成〈序曲:啟蒙時代的蒙昧主義〉,如Mohau Modisakeng詩意般的錄像藝術作品〈中途〉(Passage),以兩男一女於小船上掙扎、沈溺之影片,哀弔於奴隸販運中失去國家、認同與生命的非洲人 (圖2);而Yinka Shonibare MBE的雕塑作品,則以沒有頭但擁有義肢、拄著拐杖的雕塑來呈現啟蒙大師伏爾泰(圖3),諷刺歐洲啟蒙精神的殘缺不全與缺乏道德良知,在追求啟蒙的同時,卻將非洲大陸進行分割與殖民。
圖2 Mohau Modisakeng的錄像藝術〈中途〉,哀弔於奴隸販運中失去國家、認同與生命的非洲人 (攝影者/陳佳利)
圖3 Yinka Shonibare MBE的雕塑作品〈啟蒙時代-伏爾泰〉,諷刺歐洲啟蒙精神的殘缺不全與缺乏道德良知 (攝影者/陳佳利)
緊接著序曲之後,展覽以畢卡索的年表及創作為主要的敘事結構,但策展人將非洲雕刻與畢卡索的作品並列且平等地展出,讓觀眾可以觀看兩者之間微妙的模仿與轉換關係,並以藝術作品及藝術家稱呼非洲的雕刻家與作品,彰顯美術館將非洲雕刻視為藝術品,而非民族文物的展示策略。舉例而言,並列展出畢卡索〈哭泣的女人〉(Weeping Woman)與因努特藝術家的〈舞蹈面具〉(圖4),及畢卡索〈母親與小孩〉和丹族(Dan)藝術家的面具(圖5),每一件作品都搭配作品說明,解說其藝術與文化內涵。
圖4 畢卡索〈哭泣的女人〉與因努特藝術家的〈舞蹈面具〉 (攝影者/陳佳利)
圖5 畢卡索〈母親與小孩〉和丹族(Dan)藝術家的面具 (攝影者/陳佳利)
除此之外,蒙特婁美術館更引進當代非裔藝術家作品,以不同的姿態和創作語彙,在每個展區跟畢卡索的作品主題對話,探討情慾、殖民掠奪及文化與跨界認同等議題。例如在“Exquisite Corpses” And Transformations主題區,佇立於展區中央、吸引觀眾目光焦點的Romuald Hazoume的〈愛之女神〉(The Goddess of Love)雕塑,以女性身上配戴滿滿五顏六色的鎖匙,探討現代觀光客希冀鎖住愛情之行為與傳統巫毒術精神之相似性(圖6);Omar Bar 的畫作〈非洲、掠奪、樹、資源〉(Africa, Looting, Tress, Resources),則以人身上的各種裝飾與枝葉花朵作為象徵,暗喻後殖民非洲與西方強權間的經濟依賴及資源掠奪關係(圖7)。在展覽的最後,是以充滿張力、令人不安的一件錄像藝術,呈現當代非洲人掙扎於傳統文化、儀式與全球化下的文化認同課題。
圖6 Romuald Hazoume的〈愛之女神〉,探討巫毒術及現代人鎖住愛情的觀光行為 (攝影者/陳佳利)
圖7 Omar Bar〈非洲、掠奪、樹、資源〉以人身上的枝葉花朵作為象徵,暗喻後殖民非洲與西方強權間的經濟依賴及資源掠奪關係 (攝影者/陳佳利)
解構殖民主義的審美與觀看視角,從來不是一件容易的工程,策展人以畢卡索的高知名度為「糖衣」,誘導藝術愛好者前來觀賞非洲藝術,透過以非洲藝術為主體的展示策略與手法,讓畢卡索作品成為穿針引線的導覽員,引導觀眾隨著畢卡索的腳步與視角,發現並震懾於傳統非洲藝術的力量與美,而佔據每個展間視覺焦點的非洲當代藝術,也讓觀眾再也無法忽視非洲藝術的豐富內涵。正如同策展人Nathalie Bondil所指出,非洲以一個世紀的時間來脫離政治上的殖民統治,而文化上的解殖民也歷經整整一個世紀之久,我們要如何擺脫西方中心主義的策展觀點與論述,乃至翻轉第三世界藝術的邊緣位置,這個展覽提供了一個很好的思考與出發點。
更多資訊:
The Montreal Museum of Fine Arts, 2018. “From Africa to Americas – Picasso Face-to- Face Past and Present”, The Magazine of The Montreal Museum of Fine Arts, No. 18: 4-11.
♦本篇專文將同步刊登在中華民國博物館學會國內外資訊
2018/11/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