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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物之島 MUSEUM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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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文

在博物館處理令人難以面對的記憶 (I)
在博物館處理令人難以面對的記憶 (I)
原文作者:David Fleming (英國Hope大學教授/ 國際人權博物館聯盟主席/ 前利物浦博物館群總館長) 博物館屬於富挑戰性的行業。它已不再只是將有趣或美麗的物件呈現給從不質疑的大眾這樣的角色。這個時代的博物館竭力成為所處社群的核心,並儘量成為- 套句英語裡的說法-「容易滲透」(permeable) /可親的地方。為了達到這個目標,去與我們社會中各種各樣的社群產生關連,進而吸引他們成為來訪觀眾,現代的博物館必須比過去更加努力(這也是有些博物館拒絕改變的緣由之一,改變總是很麻煩,還招致其它各式各樣的困難);若要與多元社群發生聯結,博物館自身亦必須呈現其多元性。 這意味著現代博物館面對爭議時不再退縮,不再假裝人生就只有欣賞美或保持好奇心這類的事要做而已。這意味著現代的博物館充滿爭議、充滿各種不同的視角、充滿政治。簡而言之,現代的博物館充滿了故事。有些故事讓人不安、難以面對,因為對許多人來說,現實人生即是如此- 讓人不安又難以面對。 當代博物館所面臨的挑戰,其實大家都很熟悉,都是普世的議題: 金錢-金錢影響一切(Cyndi Lauper 的歌詞都說了,「錢會改變一切」!) 政治-政治總是棘手-在某些時候更是如此。 金錢與政治令博物館面臨新的道德倫理壓力,同時,科技日新月異,而環境日益惡化,競爭則是越演越烈-博物館必須競爭注意力,尤其是政治方面的注意力,同時競爭觀光客。 隨著這些壓力帶來更多挑戰-舉例來說,商業活動帶來國際活動與人權議題,讓我們花點時間思考一下博物館裡的倫理議題。 「倫理」是什麼? 答:專業而合宜的做法。我們身處公眾信任至關重要的世界,所有的博物館工作都必須涵括倫理考量。 「進步的博物館因正視當前關鍵倫理議題而得到強化、得到生氣。」(Janet Marstine, The Routledge Companion to Museum Ethics, p. 5) Marstine 也寫到: 「傳統博物館在倫理議題的論述…已無法滿足二十一世紀博物館與社會的需求。」(同上,p. 23) 隨著博物館部門日益接受公共監督,肩負更多公共責任,倫理議題更顯重要,我們需要新的、重新校準過的倫理準則來應對二十一世紀的壓力。 Marstine 說:「博物館裡的改變,繫於博物館倫理論述上的改變」(同上,p. 6) 所以,讓我們談談國際博物館協會 (ICOM) 版的博物館倫理準則-它的重點聚焦於館藏管理相關倫理。 我會說ICOM的博物館倫理準則有更新的必要,因為這份準則必須反映當今博物館所獲得的關注程度,同時也有越來越多人意識到博物館具有服務公眾的使命。 至於英國博物館協會 (MA) 版的博物館倫理準則-它撐起了英國博物館所扮演的角色;這份準則一直以來亦聚焦於館藏管理相關倫理,但現在的版本更加明白點出博物館在其它領域可能遇到的難題,並鼓勵博物館扮演更多元的角色。相對於舊的版本,它非常著重公眾參與、重視公共利益。 舉例來說,「博物館以及相關工作者應該積極地與既有的觀眾交流互動、建立合作關係,同時去接觸新的觀眾、建立更多元的觀眾;支持言論和討論的自由。」 不可否認,隨著博物館面對日與俱增的財政壓力,博物館治理單位作出違背倫理的決策可能性也日益升高。 幾年前,當英國博物館協會成員修訂舊版倫理準則時,指出有以下幾項必須要特別留心的重點: 實業家精神 也就是商業性,博物館須藉由門票、交易活動等來賺取營收。 資金來源 贊助、慈善,例如公商聯會 (PCS Union) 已通過議案,反對博物館接受石油公司的贊助。 社交媒體等 去年,英國博物館協會請會員進行投票,提問為「博物館藉由提供手機無線網路 (wifi) 追蹤訪客動線是否合乎倫理」,投票結果分歧,有百分之五十七投票者反對,百分之四十三贊成。 展品與空間 例如那些博物館保持沉默的事情- 像是英國的博物館裡頭充滿了透過武力或其它爭議性手段取得的館藏,這其中大英帝國所扮演的角色;又例如將弱勢族群納入,像是身心障礙、性別/向多元 (LGBT)、少數族裔等-這裡頭有哪些倫理陷阱?博物館應該要多「超然中立」?) 館藏處置 例如Sekhemka石像出售爭議*- 公眾與媒體記者對此事的接受度值得注意,以及公眾對托基博物館(Torquay Museum)打算出售珍.奧斯汀信件的反應。** 協會達成的共識是新修版本必須能夠指引博物館人各項決策,幫助我們作出更為專業的表現。 其他議題還包含了: 人力配置 例如博物館向來都會使用志工,但當全職工作大量被裁撤,博物館對此該採取什麼樣的立場? 國際工作 人權議題-我們跟誰合作?對於那些人權看來正遭受攻擊的國家,我們是否仍樂於與彼方博物館合作? 環境保護 可持續性/永續 (sustainability) 議題。   新的倫理準則在伯明罕舉辦的2015 MA年會獲得一致通過,它令當代英國博物館人有一個廿一世紀的取徑,並藉此瞭解博物館對公眾的責任、博物館與公眾間關係的重要。 倫理議題也許是當今博物館最迫切的議題,舉世皆然。進入廿一世紀的我們所遭受的各種壓力並不為傳統十九或二十世紀博物館所熟悉。社會通常期待博物館的作為皆在倫理範疇內,視之為所謂的「文化權威」,公眾相信博物館針對各項議題提出的看法皆為公平公正,而這些都超出了如何正確做好館藏管理的倫理範疇。 在詮釋方面,博物館經常聲稱自身「中立」-不帶偏見和立場,來回應公眾的期待。博物館努力將自己設定在超越人生各層面- 比方說政治,讓大眾相信他們可以在博物館裡找到冷靜公平、不帶偏見的真實。這種刻意與社會保持距離、將自身拉抬至凌駕日常生活的想法,深植於博物館界心理。在萊斯特大學博物館學系所開大型線上開放課程「在廿一世紀博物館幕後」回應區便反映出大眾期待博物館不應存有偏見: 「…博物館應該呈現事實,讓民眾自己得出結論」 「博物館…不應透過引導或舉辦帶有政治動機的展覽,企圖追求觀眾的情感共鳴」 「能讓博物館維持其專業水準的答案是職業尊嚴、好品味、不向有問題的民粹妥協」 「…博物館必須超然中立,而正是其客觀性,賦予博物館在歷史層面忠於事實之外,亦有處理各種主題的權力」 「…博物館應試圖保持中立」 「展覽…應不帶偏見地呈現歷史」 我必須說,我時常對博物館專業人士如何經常聲稱自己「超越」政治感到絕望,彷彿我們身處某個只處理唯一絕對真理的仙境一般- 這若不是天真使然,便是明知並非如此而別有所圖。 (本文編譯自Fleming教授2018年10月來台講稿) (未完待續) * BBC (2019.1.4) Lord Northampton had ‘interest’ in Sekhemka statue purchase ** BBC (2014.12.5) Jane Austen letter set to be sold by Torquay Museum 首圖來源  
2019/07/24
解構殖民:畢卡索與當代非裔藝術家之相遇
解構殖民:畢卡索與當代非裔藝術家之相遇
作者/攝影:陳佳利(國立臺北藝術大學博物館研究所教授) 2018年,加拿大蒙特婁美術館 (Musée de Beaux-Arts de Montréal) 推出〈從非洲到美洲:面對畢卡索,過去與現在〉 (From Africa to the Americas: Face-to-Face Picasso, Past and Present) 展。該展與法國的布杭利碼頭博物館及巴黎國立畢卡索博物館合作,將畢卡索的非洲文物蒐藏與其創作一同展出,搭配呈現許多非裔當代藝術家的作品,企圖以跨文化的取徑,反思歐洲中心主義的藝術史觀點,並進而解構殖民的觀看視角。策展人Nathalie Bondil指出,畢卡索生於1881年,正是巴黎人類博物館前身的民族學博物館(Musée de Ethonographie du Trocadéro)成立前一年,畢卡索出生不久後,1885年的柏林會議,歐洲列強分割了非洲。畢卡索死於1973年,而非洲最後一個脫離殖民的國家安哥拉,則於1975年建國。畢卡索一生鍾愛非洲藝術,對其有極高的評價,也經常參觀民族學博物館尋求創作靈感。二十世紀中葉,畢卡索更支持非洲反殖民運動,並於1972年獲邀於非洲塞內加爾首都達喀爾(Dakar)展出其作品。 展覽以五個主題展區呈現非洲及畢卡索的藝術,包括〈序曲:啟蒙時代的蒙昧主義〉(Preface: Obscurantism in The Age of Enlightenment) 、〈1878-1915:發明新的觀看〉(1878-1915: The Invention of A New Gaze)、〈1915-1946:從物件到藝術品:藝術領域的拓展〉(1915-1946: From Objects to Artworks: An Extension of the Artistic Terrain)、〈1946到今日:邁向解殖民觀看〉(1946 to Today: Towards the Decolonized Gaze)、〈後記:崩裂的輿圖與世界交易〉 (Postface: Atlas Fractured and The Traffic of Worlds),整個展覽以非洲被殖民及解殖民的歷史為脈絡,將畢卡索的藝術作品與非洲雕塑並排展出,搭配充滿視覺性的立體年表 (圖1),讓觀眾思考畢卡索的創作與非洲藝術的關係。策展人也提出幾個問題,包括:非洲的民族文物如何被視為藝術?我們要如何調解這兩種不同的取徑? 圖1 以立體的文件、照片及非洲雕塑構成的畢卡索年表 (攝影者/ 陳佳利)   除了反思非洲雕塑於博物館展示脈絡下的定位之外,蒙特婁美術館進一步將當代非裔藝術家作品置於展覽空間與論述的核心,企圖翻轉歐洲中心主義的藝術史觀點,並挑戰許多對於非洲藝術的錯誤觀點,包括認為非洲藝術是原始的、沒有歷史或沒有演進(evolution)的。〈從非洲到美洲〉展覽一開始即以幾位傑出的非裔藝術家作品,構成〈序曲:啟蒙時代的蒙昧主義〉,如Mohau Modisakeng詩意般的錄像藝術作品〈中途〉(Passage),以兩男一女於小船上掙扎、沈溺之影片,哀弔於奴隸販運中失去國家、認同與生命的非洲人 (圖2);而Yinka Shonibare MBE的雕塑作品,則以沒有頭但擁有義肢、拄著拐杖的雕塑來呈現啟蒙大師伏爾泰(圖3),諷刺歐洲啟蒙精神的殘缺不全與缺乏道德良知,在追求啟蒙的同時,卻將非洲大陸進行分割與殖民。 圖2 Mohau Modisakeng的錄像藝術〈中途〉,哀弔於奴隸販運中失去國家、認同與生命的非洲人 (攝影者/陳佳利) 圖3 Yinka Shonibare MBE的雕塑作品〈啟蒙時代-伏爾泰〉,諷刺歐洲啟蒙精神的殘缺不全與缺乏道德良知 (攝影者/陳佳利)   緊接著序曲之後,展覽以畢卡索的年表及創作為主要的敘事結構,但策展人將非洲雕刻與畢卡索的作品並列且平等地展出,讓觀眾可以觀看兩者之間微妙的模仿與轉換關係,並以藝術作品及藝術家稱呼非洲的雕刻家與作品,彰顯美術館將非洲雕刻視為藝術品,而非民族文物的展示策略。舉例而言,並列展出畢卡索〈哭泣的女人〉(Weeping Woman)與因努特藝術家的〈舞蹈面具〉(圖4),及畢卡索〈母親與小孩〉和丹族(Dan)藝術家的面具(圖5),每一件作品都搭配作品說明,解說其藝術與文化內涵。 圖4 畢卡索〈哭泣的女人〉與因努特藝術家的〈舞蹈面具〉 (攝影者/陳佳利) 圖5 畢卡索〈母親與小孩〉和丹族(Dan)藝術家的面具 (攝影者/陳佳利)   除此之外,蒙特婁美術館更引進當代非裔藝術家作品,以不同的姿態和創作語彙,在每個展區跟畢卡索的作品主題對話,探討情慾、殖民掠奪及文化與跨界認同等議題。例如在“Exquisite Corpses” And Transformations主題區,佇立於展區中央、吸引觀眾目光焦點的Romuald Hazoume的〈愛之女神〉(The Goddess of Love)雕塑,以女性身上配戴滿滿五顏六色的鎖匙,探討現代觀光客希冀鎖住愛情之行為與傳統巫毒術精神之相似性(圖6);Omar Bar 的畫作〈非洲、掠奪、樹、資源〉(Africa, Looting, Tress, Resources),則以人身上的各種裝飾與枝葉花朵作為象徵,暗喻後殖民非洲與西方強權間的經濟依賴及資源掠奪關係(圖7)。在展覽的最後,是以充滿張力、令人不安的一件錄像藝術,呈現當代非洲人掙扎於傳統文化、儀式與全球化下的文化認同課題。 圖6 Romuald Hazoume的〈愛之女神〉,探討巫毒術及現代人鎖住愛情的觀光行為 (攝影者/陳佳利) 圖7 Omar Bar〈非洲、掠奪、樹、資源〉以人身上的枝葉花朵作為象徵,暗喻後殖民非洲與西方強權間的經濟依賴及資源掠奪關係 (攝影者/陳佳利)   解構殖民主義的審美與觀看視角,從來不是一件容易的工程,策展人以畢卡索的高知名度為「糖衣」,誘導藝術愛好者前來觀賞非洲藝術,透過以非洲藝術為主體的展示策略與手法,讓畢卡索作品成為穿針引線的導覽員,引導觀眾隨著畢卡索的腳步與視角,發現並震懾於傳統非洲藝術的力量與美,而佔據每個展間視覺焦點的非洲當代藝術,也讓觀眾再也無法忽視非洲藝術的豐富內涵。正如同策展人Nathalie Bondil所指出,非洲以一個世紀的時間來脫離政治上的殖民統治,而文化上的解殖民也歷經整整一個世紀之久,我們要如何擺脫西方中心主義的策展觀點與論述,乃至翻轉第三世界藝術的邊緣位置,這個展覽提供了一個很好的思考與出發點。   更多資訊: The Montreal Museum of Fine Arts, 2018. “From Africa to Americas – Picasso Face-to- Face Past and Present”, The Magazine of The Montreal Museum of Fine Arts, No. 18: 4-11.   ♦本篇專文將同步刊登在中華民國博物館學會國內外資訊
2018/11/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