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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文

從監獄到KGB博物館: 波羅的海三國如何直面困難歷史
從監獄到KGB博物館: 波羅的海三國如何直面困難歷史
作者:賴若欣 (荷蘭萊登大學考古學院文化遺產與博物館學碩士生) 在蘇聯時期,KGB(Комитет государственной безопасности)是負責國家安全與情報蒐集的組織。自1954年成立起,境內人民一旦被KGB辨識為危害國家的危險份子,便會被送至勞動改造營。冷戰時期被納入蘇聯統治範圍的波羅的海三國——愛沙尼亞、拉脫維亞、立陶宛,也經歷了KGB的監控與鎮壓。 1989年,三國超過百萬人民發起「波羅的海之路」(The Baltic Way),牽手串起600公里的人鍊,展現追求自由民主的決心。1991年,三國相繼通過公投而成為獨立國家,境內的KGB組織才隨之解散。如今,波羅的海三國皆將當年的KGB辦公室或監獄改建成博物館。本文將探討三個國家如何重新詮釋歷史空間,直面這段困難歷史。 立陶宛占領與自由抗爭博物館:以文物與空間再現被壓迫者的抗爭史 坐落於立陶宛首都維爾紐斯的「占領與自由抗爭博物館」於1992年成立,曾是納粹德國蓋世太保[註一]的總部與監獄,1944年至1991年則為KGB辦公室及監獄。如今已作為博物館、KGB檔案館、種族滅絕與抗爭研究中心[註二]。 展覽共有11個子題,以1940年遭蘇聯占領後,短短一年內便有超過三萬人受難的統計資料作為開端,講述納粹入侵與再度遭蘇聯統治的歷史。展示以線性歷史敘事搭配歷史檔案與文物,如:反抗軍裝備、受難者遺物等以及老照片,其中不乏帶來視覺衝擊的受難者死亡現場照片,營造出如同蘇聯統治下令人惴惴不安的氛圍。   館內照片牆呈現1941年立陶宛被捲入納粹德國與蘇聯的戰爭後,原被蘇聯所囚禁的罪犯被處決的影像。(賴若欣 攝影)   展覽客觀而溫柔地描述受難者遺物的故事,揭示物件背後蘊藏的情感,例如受難者在勞動改造營中製作的針繡作品展現出不屈精神,而受難者親友所帶回的十字架墓牌則表現出對故人的思念。   政治受難者Jurgis在贈與朋友Brone的刺繡上寫道:「Brone!不要記住我,而是要記住正在被奴役的祖國,和在西伯利亞受難並追求自由的兄弟們。」(賴若欣 攝影/翻譯) 政治受難者Elzbieta Plikūnienėy在1948年與四個孩子一同被遣送至俄羅斯,並於1949年在當地去世,其兒子在1989年將此十字墓牌帶回立陶宛。(賴若欣 攝影)   「The KGB: 1954-1991」單元復原了KGB辦公空間,展示監聽及跟監的工具,揭露當時主政人員的照片、姓名、任職年份與組織運作方式。此外,館內保留了地下一樓原有的監獄隔間,觀眾可以瀏覽浴室、禁閉室、處決室,體會受難者被囚禁的情況,讓場域訴說自身的故事。   博物館裡的「Padded Cell」(軟墊室),推測為刑求之用,受刑人被固定於拘束衣中,牆上的襯墊則用來吸收哭喊聲。(賴若欣 攝影)   博物館將KGB監獄轉化為再現歷史、推動轉型正義的重要基地。雖然館內多以靜態展示為主,沒有眩目的多媒體特效,但透過研究部門持續彙整加害者、受難者名單,並且累積紮實的研究成果,將時間跨度長的困難歷史完整轉譯為展示,提醒大眾不要忘記這段被壓迫的血淚抗爭史。   照片牆說明1954年至1991年間KGB組織運作的主要幹部(賴若欣 攝影) 蘇聯時期KGB職員偽造身份用的空白出生證明文件(賴若欣 攝影)   拉脫維亞角落之屋:記住、紀念、提醒 位於首都里加的拉脫維亞KGB博物館[註三],因座落在轉角,亦被稱為「角落之屋」(The Corner House)。該建築原本是住宅與商業空間,1940年至1991年間被用作KGB總部及監獄,拉脫維亞獨立後,1991年到2007年間成為警察辦公空間,2015年之後則作為博物館供大眾參觀。   拉脫維亞KGB博物館外觀。(賴若欣 攝影)   館內展覽以「被沒收的信件1940/1941」(Confiscated Letters 1940/1941)為開頭,展示7封被KGB沒收的家書,內容涵蓋受難者與家人的通信、以及受難者女兒請求史達林釋放父親的信件,觀眾能透過觸控裝置檢索書信內容與受難者的照片。這些信件由館內歷史學家Inese Dreimane所發現,並於2019年納入展示之中,可見館方仍不斷發掘歷史真相,訴說受難者的故事。 步入主要展間,映入眼簾的是拉脫維亞與蘇聯KGB幹部的相片及任職時間。展覽結合相關影像,呈現限制言論自由的政策、蘇聯反抗運動等主題,最後的主題「白色十字架林」(Groves of White Crosses)則綜整拉脫維亞境內的受難者紀念地點。展覽以政治受難者的口述訪談影片作結,回顧被逮捕與服刑的過程。   拉脫維亞KGB博物館展出處決用的子彈彈殼、被KGB逮捕的機密名單。(賴若欣 攝影)   由於缺乏營運計畫與資源,館內的監獄與地下室僅在團體導覽時開放參觀,館方甚至推薦觀眾前往立陶宛或德國,觀看更精彩的KGB展覽,成為另類的跨國館際串聯。展示以不需大量人力維護的大型展板為主,整體字數稍多,加上僅在展場最後設置座位區,容易使觀眾感到疲乏。然而館內的文物、檔案、影片與家書,仍足以讓觀眾了解KGB如何影響了人民的生活,實踐館方「記住、紀念、提醒」這段困難歷史的理念。 愛沙尼亞KGB監獄博物館:在監獄討論言論自由 KGB監獄博物館 ( KGB Prison Cells) 位於愛沙尼亞首都塔林的舊城區,為愛沙尼亞占領博物館( Vabamu Museum of Occupations and Freedom) 的分館,於2007年開放大眾參觀。這座建築原本是居住空間,1918年至1940年為獨立戰爭指揮部,1940後則被蘇聯改為KGB的辦公室與監獄,愛沙尼亞獨立建國後轉為警察部門所使用。 館內保留了原有的監獄隔間,以水泥塗牆重現監獄樣貌,並在六間房間介紹不同主題,展間小巧而簡約。此館有較多的多媒體裝置,如在復原的辦公空間搭配模擬KGB人員的對話音效及投影,或以沙畫藝術影片介紹愛沙尼亞的KGB,以視覺與聲音吸引觀眾了解沉重的歷史。   愛沙尼亞KGB監獄博物館展間內裝皆為相同的灰暗色調,空間狹長零碎,展示內容也相對簡單。(賴若欣 攝影)   最後一間展間向觀眾提問:「哪一種自由對你而言最重要?」 (Which freedom is the most important to you?) ,並開放觀眾留言互動。一位來自白俄羅斯的觀眾留言道:「我希望我故鄉的KGB也能夠變成博物館,人們可以不再受到不合法的審訊和虐待」,並提到其叔叔正在監獄受到不人道的對待,呼籲:「請和白俄羅斯站在一起!請和烏克蘭站在一起!」目前KGB仍然在白俄羅斯運作,這則留言被館方特地保留,提醒著人們關注當代持續發生的言論自由議題。 雖然愛沙尼亞KGB監獄博物館空間較偏小,但卻靈活運用既有的監獄隔間,明確地將各個子題分配於牢房展間中,且運用多元的多媒體裝置增加展覽敘事的豐富度,除紀念曾在此失去自由的受難者,也提醒著大眾「自由」的重要。   留言區中,一位觀眾寫下「Freedom costs something」(自由是需要代價的),另一位觀眾則回應「Idiot」(笨蛋)。這段互動呈現觀眾對「自由」概念的多重意義:既是需要爭取的權利,也是天賦人權。(賴若欣 攝影)   結語:在博物館打響威權的警鐘 對於波羅的海三國的人民來說, KGB辦公空間與監獄既是被壓迫與禁錮的象徵,也是實踐轉型正義的場域。三間博物館都以展覽揭露KGB組織的罪行,並直接展出KGB組織運作者的照片、相關文件,以及受難者的死亡現場照片與遺物,直白地批判威權統治,藉此凝聚社會對於「自由」的共識。 同時,三國的KGB博物館也擔起縫補社會傷痕的教育責任,讓受難者後代知道家族之殤被人們記得。更重要的是,這些空間也持續敲響反抗威權的警鐘。拉脫維亞與愛沙尼亞的KGB博物館皆增設展示,為深陷烏俄戰爭的烏克蘭發聲,提醒觀眾當代社會尚在發生被威權鐵幕所壓迫的苦難,需要大眾持續為正義而行動。   愛沙尼亞KGB監獄博物館展示烏俄戰爭中被遣送至俄羅斯的烏克蘭孩童受到的非人道待遇:青少年被迫加入俄國軍隊對抗祖國,年幼的兒童則被洗腦教育,誤以為遭父母所遺棄。(賴若欣 攝影) (執行編輯:黃淥) 註解: 註釋1:蓋世太保(Gestapo,全名為Geheime Staatspolizei)為納粹德國的秘密國家警察,能夠未經法律程序將異議人士、猶太人等關押。 註釋2:該中心主要分為研究部門、紀念部門與特別調查部門,研究部門負責系統化地整理自1939年至1990年間的受難者名單、加害者資料;紀念部門負責籌劃管理紀念性活動與場域,占領與自由抗爭博物館便隸屬於此部門;特別調查部門則負責深入研究相關檔案,收集種族滅絕加害者的資料提供予司法機關進行罪行審判。 註釋3:隸屬於拉脫維亞占領博物館,由拉脫維亞占領博物館協會負責管理,以類似於行政法人的方式營運。
2025/01/14
穿越時空、彼此遙望的二戰下女性: 《安妮與阿嬤相遇,看見女孩的力量》展示設計評析
穿越時空、彼此遙望的二戰下女性: 《安妮與阿嬤相遇,看見女孩的力量》展示設計評析
作者:何平(國立臺北藝術大學博物館研究所碩士)、陳佳利(國立臺北藝術大學博物館研究所教授) 2018年7月,婦女救援基金會附設「阿嬤家:和平與女性人權館」(簡稱阿嬤家)與十禾設計進行共同策展,推出《安妮與阿嬤相遇,看見女孩的力量》特展(簡稱《安妮與阿嬤》展)。該展與荷蘭「安妮之家博物館」合作、獲得瑞士安妮法蘭克基金會授權安妮的故事與文字創作內容,以第二次世界大戰作為展覽的時空背景,試圖透過相同的時間軸串連起在二戰中遭受迫害的猶太少女安妮.法蘭克(Anne Frank)與臺灣慰安婦阿嬤們的故事,藉以揭示戰爭暴力與性別暴力的歷史事實,進而引發觀眾對人權、性別議題與女性困境的思考,並彰顯女性的勇敢與堅忍。 阿嬤家前館長康淑華認為,安妮與阿嬤有許多相似的地方,不但同樣作為少女面臨戰爭所帶來的困境,也共享對自由的渴望,並期待透過讓安妮與阿嬤交流,能夠帶動國內對不同面向的人權議題進行探討。策展團隊十禾設計則根據上述理念,捨棄厚重的歷史敘事、結合阿嬤家原有的建築,透過美學與藝術性的呈現方式彰顯安妮與阿嬤的生命力量、營造身歷其境的空間氛圍,並以安妮的日記作為最主要的展覽內容,帶領觀眾透過安妮之眼觀看、理解二戰下的世界。究竟展覽設計是否成功地傳達上述策展意圖?雖然展覽已經結束,但本文認為值得對該展覽設計與主題意涵進行分析,並以安妮展區為主,指出其如何透過空間設計引領觀眾體驗一位少女建立自我認同與性別意識的過程,進而思考戰爭下的人權議題。     穿越時空的廊道 走進二戰下的亞洲與歐洲 《安妮與阿嬤》展總共運用兩道廊道來產生「時空穿越」的效果。首先,一樓的「時光廊道」作為引導觀眾進入展覽時空的通道,透過狹長的空間營造出深邃的時間感,使觀眾彷彿踏上通往過去的時間輸送帶,並在廊道兩側分別懸掛歐洲與亞洲在二戰時期的照片營造出安妮與阿嬤遙遙相望之情境。廊道作為一種時間流動的象徵,透過觀眾步行其中,自然推動展覽時間線的來回,而通過時光廊道,即進入安妮與阿嬤們經歷的二戰時空。 時光廊道(十禾設計 提供)   另一個相似的設計則為二樓廊道,蘆葦之歌裝置結合安妮之窗,將觀眾引向出口方向。「安妮之窗」除了代表安妮之家唯一的透明窗戶,更代表了安妮對自由的盼望,而展覽在此以希望作結,也期盼觀眾在經過對沉重人權議題的思考後,仍能帶著阿嬤與安妮的生命力量,保有對世界的嚮往。 蘆葦之歌與安妮之窗(十禾設計 提供)   打開密室門,走進安妮的世界 除了廊道,另一個透過空間穿越時間的設計,為策展團隊參考歷史照片,在阿嬤家還原的荷蘭安妮之家密室入口。 打開密室門(十禾設計 提供)   密室之門為觀眾打開安妮與家人躲藏秘密空間的鎖匙,帶領觀眾通往二戰時期的荷蘭。此旋轉書櫃的設計除了能幫助展示的重心從一樓展區慰安婦的經歷過渡到安妮的故事,觀眾也能透過「拉開門」的這個動作將自己帶入安妮的角色,透過重新經驗類似安妮的經驗,將自己帶入安妮所處的時空中體驗與思考。   透過日記呈現戰爭壓迫下成長茁壯的少女 打開密室門之後,沿著狹長的階梯向上,即進入二樓的安妮展區。其中,「世界為何動搖」呈現的歷史背景,和以各種模擬窗框及加高地板構築成的「親愛的吉蒂—我要告訴妳所有的秘密」,呈現67篇安妮日記文字內容,皆印刷在黝黑的窗扇上呈現。 世界為何動搖與親愛的吉蒂—我要告訴你所有的秘密展區(十禾設計 提供)   黝黑的窗扇除了象徵荷蘭安妮之家在二戰時期為了避免燈光外洩所塗黑的窗戶,也代表在密室中的凝重與不自由。儘管戰爭令人窒息,不同於其他國家以種族歧視和猶太大屠殺為主軸來呈現安妮的故事,「親愛的吉蒂」展區則透過日記內容,呈現了安妮勇於反抗傳統女性角色的自信與積極實踐夢想的樣貌;搭配安妮日記的複製品與老式收音機,使觀眾更容易神入安妮的處境,彷彿和安妮一樣在漆黑的密室中,一邊寫著日記、一邊聆聽從廣播傳來的戰爭消息,並仍然保有對未來的嚮往。 安妮日記複製品(十禾設計 提供) 老式收音機(十禾設計 提供)   彼此遙望:阿嬤與安妮的相遇 整體而言,安妮與阿嬤只有在三樓「戰爭結束之後」展區中相遇,以近乎全黑的封閉空間中,佇立了一座由四面冰冷的不鏽鋼牆構成的立體裝置,環繞四周分別延伸成為放置蠟筆與阿嬤畫作象徵的阿嬤房間書桌、秀林遺跡、貼滿明星相片的安妮房間書桌與奧斯威辛集中營大門,於此,阿嬤與安妮透過鋼構彼此遙望,透過這樣的遙望,策展團隊也希望觀眾走進禁閉的空間,在這充滿壓迫感的空間氛圍中,觀眾也許感到恐懼、疑惑,甚至體會安妮與阿嬤曾經擁有的情緒;透過身體感受與凝視交會,進入思考不同社會脈絡下人權議題的視野。 立體裝置(十禾設計 提供)   充滿戲劇張力但缺少歷史脈絡與對話的展示美學 《安妮與阿嬤》展透過空間設計與色彩的轉換使觀眾能夠在不同的時空、情緒與氣氛中穿梭,展示設計細膩流暢並充滿戲劇張力。與一般的人權展覽聚焦人權課題不同,展覽以美學及藝術性的手法觸發觀眾的情緒,並成功地透過日記帶領觀眾與安妮的夢想、疑惑及對性別的探索產生對話與共鳴。然而,對於不熟悉歐洲納粹大屠殺歷史的臺灣觀眾,唯一提供二戰歷史背景的「世界為何動搖」展區,僅以時間軸,條列式地穿插呈現安妮的生命史與二戰歷史事件片段,觀眾較難以自行融會貫通理解相關的歷史脈絡與種族歧視之人權課題;而分屬一樓與二樓展區的阿嬤與安妮,除了在最後彼此遙望之外,也未見猶太少女與慰安婦女性人權議題的對話與交流,殊為可惜。未來如何兼具人性溫度與歷史脈絡、空間的美學與人權課題,值得相關博物館策展之借鏡與參考。
2021/04/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