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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物之島 MUSEUM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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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文

向土地萬物學習,迎戰氣候危機:人類學者Robert R. Janes的博物館革命
向土地萬物學習,迎戰氣候危機:人類學者Robert R. Janes的博物館革命
作者:翁仲彣(國立臺北藝術大學博物館研究所碩士生) 我們距離災難並不遠。只要打開新聞,就能看到極端氣候對人類的衝擊。此時,博物館該如何回應當代議題,帶領社區正視危機,並為改變付出行動呢?本文專訪現居加拿大亞伯達省的Robert R. Janes,他長期關注原住民議題、氣候變遷與博物館行動主義。對Janes而言,氣候議題在博物館領域中形同「房裡的大象」,近在眼前卻無人聞問。儘管如此,他堅信這個世界絕望卻還有救,博物館可以利用自身專業及資源改變現況。 Janes現為英國萊斯特博物館研究所的客座學者,曾擔任國際知名期刊Museum Management and Curatorship總編輯,以及加拿大格蘭堡博物館(Glenbow Museum)與威爾斯王子北方資產中心(Prince of Wales Northern Heritage Centre)的館長。由於父親是外科醫生,家裡不乏來自世界各地的醫界同事來訪。曾有位中國訪客帶來了皮蛋,在撥開蛋殼的一刻,衝擊的外觀和特殊的氣味讓他們放聲大笑。異國文化帶來的衝擊和新奇感,奠定他對人類文明與多元文化的興趣,因此投身於考古學研究。 加拿大北部原住民 K’á lot’ine獵人聚落空拍圖(Robert R. Janes提供)   向獵人學習:與德尼族的合作與共創 攻讀考古博士期間,他研究加拿大德尼原住民族(Dene First Nation)文化,然而學校傳統的考古訓練僅提供考古學知識,缺乏對德尼族生活現況的討論。為了真正了解德尼族文化,Janes休學一學期,和妻子搬到德尼族獵人聚落生活六個月。在嚴峻又冷冽的北極圈中,當地人不分異己的關照,使他們得以溫飽。這段經歷使Janes學習到慷慨的可貴,並且相信領導力不是建立在階級或地位,而是出於能力、尊重,與彼此信任。  Robert R. Janes(左)於K’á lot’ine獵人聚落屋頂曝曬熊皮。(Robert R. Janes提供) 威爾斯王子北方資產中心外觀。(Robert R. Janes提供) 1976年,Janes擔任威爾斯王子北方資產中心的創館館長。從未受過博物館專業培訓的他,自嘲形同一張白紙就擔起了大樑。當時,博物館並不受當地原住民族的歡迎,他們認為博物館片段擷取文化的展示方式,形同凍結了文化,宣告他們只存在歷史當中。Janes和館員重新檢視「收藏」與「遺產保存」的意涵,在1981年帶領一群德尼族長者與紀錄片團隊深入部落,憑著祖先流傳的口述記憶,重建以駝鹿皮製作船身的傳統技藝。團隊花費三個月所搭建的駝鹿皮船,如今是威爾斯王子北方資產中心的常設展中最具代表性的展品之一。 Robert R. Janes(左)請德尼族的兩位長者Johnny 與Elizabeth Yakaleya辨識出土的考古器物。(提供 Robert R. Janes) 德尼族傳統文化中用駝鹿皮包覆的船(提供 威爾斯王子北方資產中心)   保有文物的靈魂:格蘭堡博物館文物返還計畫 1989年.Janes轉任格蘭堡博物館館長,不料剛上任政府就停止補助,導致博物館面臨破產。他不得不解僱150位館員中的25位,卻遭致館員的對立,還收到解僱員工的死亡威脅。然而,無論所處的條件多麼不利,他仍持續反問「為什麼?」,以確保每一決策都是從使命出發。 Janes曾主持加拿大史上最大宗的文物返還計畫。格蘭堡博物館長期收藏原住民族社群黑腳聯盟(註釋1)祭祀時所用的草藥捆包(medicine bundle)。過去格蘭堡以「出借」方式,讓捆包回到部落中進行儀式,結束後再歸還館方。依照博物館的標準文物典藏流程,捆包進入庫房之前必須先冷凍殺蟲、殺菌。然而在族人眼中,捆包不只是物件,是如同骨肉、具有靈魂與血脈的神聖象徵。Janes和館員Gerald Conaty(民族學諮詢委員)驚覺,博物館視為「專業」的入藏過程,對族人而言形同扼殺神聖靈魂的酷刑。 此後,Janes開始反思博物館典藏方法與文物脈絡的衝突與對立,領悟到「讓物件回到那些知道該如何使用他們的『專家』身邊」才是最合適的保存方式。自2000年起,他重新盤點庫房中性質重複或較少展出的藏品,並徵詢族人的意見,十年間共返還黑腳聯盟超過250件藏品。 格蘭堡館員與黑腳聯盟代表於文物返還啟動儀式中合照。右二為Robert R. Janes;右一為Gerald Conaty。(提供 Robert R. Janes) 即便對部分管理階層而言,藏品減少是博物館的損失,然而文物返還與當地原住民族締結了深厚情誼,帶來金錢無法衡量的價值。任職期間Janes積極學習黑腳聯盟的文化,更邀請18位族人策劃常設展Niitsitapiisini: Our Way of Life。真誠的交流深受族人認同,Janes和Conaty也因此獲得族人賜予傳統族名OTAHKO OHKIPTOPii,象徵他們是受族人尊敬的一員。 黑腳聯盟Kainai人的賜名典禮。(提供 Robert R. Janes) 共同面對氣候創傷:氣候正義聯盟 氣候異常已造成造成許多無法挽回的災難,Janes認為氣候危機(climate crisis )已演變成危害當代文明的氣候創傷(climate trauma),是多重危機相互交織的複合危機(poly-crisis)。他強調,不只科學博物館該面對氣候創傷,所有館舍都該正視氣候異常的危機,進而達成氣候正義(climate justice)。Janes串連眾多加拿大館舍,在2016年共同創立氣候正義聯盟(The Coalition of Museums for Climate Justice),提供具環保及永續意識的策展指南及諮詢管道。 魁利克姆海灘博物館「我們有電力/力量」(We Have The Power)新常設展,透過介紹電力與生態保育知識,讓觀眾了解每個人都有力量為環境盡一份力。(提供 魁利克姆海灘博物館) 2023年,受到聯盟的永續策展概念所啟發,加拿大魁利克姆海灘博物館(Qualicum Beach Museum)的新常設展透過介紹電力、能源、生態保育與資源永續的觀念。尤其場址比鄰地方原住民社群,故展覽以介紹原住民與自然共存的智慧為核心,探索應對氣候變遷的解決之道。除此之外,聯盟提供許多建議讓展覽更具永續性,例如:製作方便收納或移展的展品,以便未來巡迴展出。Janes更提醒策展單位應以生動的故事與物件充實內容,而不是依賴高耗電、耗能的展品吸引觀眾。如此一來,不僅減少展覽耗費的資源,讓枯燥的科學發電知識貼近觀眾生活經驗,更促進地方觀眾與原住民族文化對話的空間。 不畏時代洪流的救生艇:為博物館的未來掌舵 與Janes對談或通信時,他總是謙遜而詳細的答覆,體現了不斷學習與反思的自律態度。今年,Janes透過著作《Museum and Societal Collapse: The Museum as a Lifeboat》(暫譯《博物館和社會衰敗:博物館作為救生艇》)再次敲響警鐘,期盼激發同業重新思索博物館的存在意義。他強調,博物館不應與世隔絕、堅守權威形象,而應主動面對當代的危機,實踐社會責任,進而串連社區力量,成為協助大家度過難關的救生艇。 Janes認為,「我們正處在決定博物館未來意義的分水嶺。」雖然商業機制是博物館持續營運的基礎,但是絕對不能被市場機制所操控。他相信由理念出發的細微轉變,可以擦出點燃重大變革的火花。希望博物館人偶爾也能停下腳步,靜心思索博物館為何、為誰、為了什麼理念而存在?探尋出博物館在21世紀無可取代的當代意涵與使命。 註釋: 註釋:黑腳聯盟(The Blackfoot Confederacy)是加拿大原住民社群,由四大族群組成,分別為居住在加拿大亞伯達省的Kainai, the Northern Piikani,和 Siksika,以及美國的蒙大拿州地區的Southern Piikani族群。
2024/07/12
博物館藏品只能待在展示櫃嗎?一起打破你我對典藏的迷思
博物館藏品只能待在展示櫃嗎?一起打破你我對典藏的迷思
作者:Danielle Kuijten(國際博物館典藏委員會ICOM-COMCOL主席) 譯者:沈婕縈 *本文整理自Danielle Kuijten主席的演講稿   走進博物館的庫房,我們進入了存放典藏的地方,這些物件通常是不同人在不同的情況下、出於不同的原因,經過一段時間所蒐藏的。正如我們從許多當前的討論中得知,這些遺產並不總是簡單的,在這些庫房裡,我們正在面對歷史自我。   迷思一:典藏的意義不是被動、單一的 典藏的關聯性在於不斷重新詮釋的過程,選擇、蒐集、拋棄、安排等活動,將所選的物件賦予社會價值。換言之,當物件被博物館化後,物件以及藝術、科學或世襲價值成為社會網絡中的行動者。在2011年出版的《打開典藏:博物館中的物質與社會能動力之網絡》(Unpacking the Collection: Networks of Material and Social Agency in the Museum)一書中,Byrne、Clarke、Harrison和Torrence談論「思考物件與個人之間、遍布全球的各種群體之間,形成關係的新方法」。博物館典藏的意義不是被動、單一的,它既不穩定也不平靜。Sherry Turtle(2007)在《會叫喚的物件:我們思考的事物》(Evocative Objects: Things We Think With)一書中寫到:「物件可以是情感和智力的伴侶,可寄託記憶、維持關係、激發新想法等。」博物館有責任維持一定的動態感,確保關於典藏的新意義、新情感和新關係得以加入和保存。   迷思二:典藏不只是過去歷史的產物 重要的是我們應承擔責任,對既定規範被視為理所當然的本質提出質疑。明確提出問題,關於典藏取得、危及的代表性政治,以及價值生成的相關傳統等。意識到博物館在討論典藏與展示什麼內容的對話中,誰曾經包括在內?誰曾經被排除在外?這些人是誰?我們在社會上扮演什麼樣的角色?要既往不咎、重頭再來實際上是不可能的,並不存在「一張白紙」這種事。我們應該接受,博物館是時間的產物,具有許多層次,儘管隨著時間過去這些層次也試著抹去,但從來不會完全消失。在深入思考當代典藏時,這正是我們的出發點。這意味著為典藏增加新的內容和脈絡,以解決現有典藏的缺口,並加入新的物件以反映我們近期的歷史。從今天看起,我們意識到各式各樣的人群、經驗和專業對制定異議的策略至關重要。   迷思三:博物館員不再是唯一專家 今日博物館世界中的論述認為,博物館員不再是對遺產價值具有權威的唯一專家,那些來自社區的居民不是更好的人選嗎?因此,透過與人和社區建立夥伴關係,我們創造了更民主、更具動態的典藏。透過與擁有這些知識和資料的人合作,蒐集現有和新媒材的脈絡、用途與意義等加入典藏中,這使我們對和博物館及觀眾相關的近期歷史,能發展更豐富的見解。   但是,將社會納入選擇和意義實踐、將其放入脈絡中並詮釋為具有當代性,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這涉及到如何平衡博物館與公眾的權力關係?博物館如何作為一處公開透明的平台?如何尊重不同文化習俗以確保各方的近用權?如何去殖民化(Decolonization)、去中心化,允許他者講述自身的故事?嘗試透過反敘事(Counter Narratives)來改變根深蒂固的行為、態度和結構性規範。其他典藏議題還包括:文物返還(Repatriation)、快速回應蒐藏(Rapid-Response Collecting)等。 比利時梅赫倫市立博物館,邀請市民帶來與歷史事件相關的個人照片,共創屬於城市的時間軸(Danielle Kuijten提供)   參與式典藏為典藏創造當代意義 為了連結上述所提到的新典藏概念,我將介紹一些例子。這些案例試驗了共同蒐藏或重訪典藏的參與式方法,在驗證典藏與蒐藏的過程中將其他「專家」納入參與,以融入社會價值與情感。有時是為了討論如何讓典藏更具相關性、更能為整體社會而存在;有時是強調博物館的去殖民化,或是將博物館作為倡議者的想法連結起來。   *德國法蘭克福歷史博物館(Frankfurt Historisches Museum, Germany) 不同於吸引觀眾入館的策略,該館選擇主動走進城市。2010-2017年間,館方進行「途中的城市實驗室」(Stadtlabor Unterwegs)計畫,將每個人視為自身城市的專家,並和市民進行交流,一起蒐集該城市的故事、聲音和記憶。他們在城市的各個角落蒐集物件,蒐集到的成果在一場快閃展(pop-up exhibition)中展出並出版刊物。快閃展出的物件並不全然作為永久典藏,但其中的故事和數位檔案成為「現在的法蘭克福」(Frankfurt Jetzt)展示裝置的一部分。   *阿姆斯特丹熱帶博物館(Tropenmuseum Amsterdam) 該館是荷蘭國立世界文化博物館(Museum of World Cultures)的一員,長久以來一直尋找將典藏與來源社區重新連結的方法,邀請那些社區來研究典藏並分享相關知識。一方面這是獲得更多物件知識的方法,同時也希望社區能與博物館建立更永續的交流。 另一個計畫是「博物館去殖民化」(Decolonize the Museum),他們成立一個工作小組,邀請青少年檢視部分經過挑選的非洲和荷蘭昔日殖民地主題常設展,讓他們提供不同的評論觀點,以一種介入的方式添加至展覽中。博物館為此新增了展板文字,如此一來,參觀者可以看到「傳統」既有的展板說明,以及新的建議與評論。   *時尚謬思(Modemuze)計畫 其他運用典藏的創新方式,建立新的(民主的)參與方式,是和多間博物館透過線上合作,將藏品連結起來。例如名為「時尚謬思」(Modemuze)的線上平台,有越來越多的博物館參與,在線上展出各館的服裝與紡織典藏。為典藏建立新曝光機會的好方法是和其他典藏共同展示,這可增加新的意義,也可在不同典藏之間發展新的關係。最重要的是,藉此建立時尚和設計領域的部落客和研究人員社群,他們運用線上典藏寫文章、激發創作靈感、分享新舊技術的知識。   社會是典藏的生產者,讓典藏產生社會影響力 回到如何產生關聯性的問題,我們所討論的例子顯示,博物館試圖建立更多與典藏接觸交流的方式。社會不再是典藏的消費者,而是典藏的生產者。這也顯示了有不同的方法來接納這種新策略,根據其自身的定位特性與追求目標,博物館需要找到最適合的方式。有些案例專注於為歷史典藏加入新的意義,像是邀請典藏來源社區作為專家,蒐集他們的觀點與建議。另外,也有歷史典藏藉由新增當代物件而更形豐富,如此一來,歷史和當代物件可展開新的對話。再者,有些計畫則是在線上與其他典藏連結,讓典藏可發展新的關係,透過建立新的線上社群,讓有興趣的人士運用這些典藏來分享想法、知識和激勵他人,因此為典藏產生新的意義。博物館、藝廊、檔案館、圖書館、遺址等佔有獨特的地位,他們可作為平台讓多元的討論發揮重要作用,運用典藏作為一種交流的過程,著眼於產生長期的社會影響力。 愛爾蘭國家博物館策展人Brenda Malone手拿快速回應蒐藏的物件,一張墮胎公投抗議者的海報(來源:Paulo Nunes dos Santos for The New York Times)     參考資料: Byrne, Sarah/ Clarke, Anne/ Harrison, Rodney/ Torrence, Robin (2011). Unpacking the Collection: Networks of Material and Social Agency in the Museum. Springer. Turkle, Sherry (2007). Evocative Objects: Things We Think With. London, MIT press, pp 6.
2019/11/25